金樓子卷第六
雜記篇十三上[1]
[1]案此篇目錄本分上下,原本割裂,有載上下篇名者,今仍分屬。其但標《雜記篇》者,則附於上篇之後,下篇之前,又此篇雜引子史,疑皆有斷語,原本割裂,失去。故或有或無,今悉仍其舊。謹識於此。
成湯誅獨木,管仲誅史符,呂望誅任卨,魏操誅文舉,孫策誅高岱,黃祖誅禰衡,晉相誅嵇康,漢宣誅楊惲,此豈關大盜者,深防政術,腹誹心謗,不可全也。
龜所以有殼者何也?欲以自衛也。而人求而鑽灼之何也?為殼也。翠所以可愛者,為有羽也,而人殺之何也?為毛也。私家有器甲,欲以防盜也,而王法治之。閭閻閒有利口之人者,欲自進也,而縣官裁之。可不戒哉!
有人讀書握卷而輒睡者,梁朝有名士呼書卷為黃妳,此蓋見其美神養性如妳媼也。夫兩葉蔽目,不見泰山;兩豆塞耳,不聞雷奮,以其專志也。專志既過,不覺睡也。
趙簡子沈欒激於河曰:“吾嘗好聲色,為吾致之;吾嘗好宮室,為吾致之;吾嘗好良馬善御,為吾致之。吾好賢士,而欒激未嘗進一人,是長吾過而黜吾善也。”夫簡子者,能善督責於臣矣。
有人以人物就問司馬徽者,初不辨其高下,每輒言佳。其婦諫之曰:“人以君善士,故質疑問於君,君宜論辯,使各得其所。而一者言佳,二者言佳,豈人所咨問君之意耶?”徽曰:“汝此言亦復佳。此所以避時也。”
劉穆之居京下,家貧,其妻江嗣女。穆之好往妻兄家乞食,每為妻兄弟所辱,穆之不為恥。一日往妻家食畢,求檳榔,江氏兄弟戲之曰:“檳榔本以消食,君常饑,何忽須此物?”後穆之來為宋武佐命,及為丹陽尹,乃召妻兄弟設盛饌,勸酒令醉,言語致飲,座席將畢,令府人以金柈貯檳榔一斛,曰:“此日以為口實。”客因此而退。
顏師伯要倖,貴臣莫二,而多納貨賄,家累千金。宋世祖常與師伯摴蒱,籌將決,世祖先擲得雉,喜謂必勝。師伯後擲得盧,帝失色。師伯擲遽斂手,佯曰:“幾作盧爾。”是日師伯一輸百金。
宋山陽王休佑屢以言語忤顏色。有庾敏者能相手板,休佑以己手板,託為他許,令占之。庾曰:“此板相乃甚貴,然後使人多諐忤。”休佑以褚淵詳密,乃換其板。他日淵侍帝,自稱“下官”,太宗多忌,甚不悅。[1]而手板往往入相,余以為信然。
[1]疑有脫字。
南陽劉類好察民閒,聞狗逐豬子聲,謂吏殺豬便曳。五官掾孫弼時在職,有三不肯遷之也,吏題其門曰:“劉府君三不肯”。此戒褊急也,余豈可不三復斯言哉。
荊楚閒有人名我者,此人向父恒稱我,向子互稱名,此其異也。
衛人有夫妻祝神者,使得布百匹。其夫曰:“何少耶?”妻曰:“布若多,子當買妾也。”
韓子曰:“燕人李季,其妻私通。還,見私通者在內,令解髪出門。季曰:‘是何人?’妻曰:‘無之。’季曰:‘吾見鬼也。’妻曰:‘宜取五姓[1]尿浴。’季乃詐之曰:“此蘭湯也。”[2]
[1]案《韓非子》作“牲”。
[2]案以上十二條,原本有“雜記上篇”標目,今錄於前。其無標目者若干條,則附於上篇之後,下篇之前。
夫結繩之約,不可治亂秦之緒;干戚之舞,不可解聊城之圍。且熊經鳥伸,非謂傷寒之治;呼吸吐納,又非續骨之膏。故知濟世各有其方也。
晉樂見殺,士會犇秦;子糾見誅,管夷吾方霸。時乎時乎,事不同也。
吉凶在天,猶影之在形,響之應聲也。形動則影動,聲出則回應。此分數乃有所繫,非身口之進退也。
蓋聞騏驥長鳴,伯樂昭其能;盧狗悲號,韓國知其壯。是以效之齊秦之路,以逆千里之任。
夫矢人豈不仁於函人?矢人惟恐不傷人,函人惟恐傷人,故伎術不同也。射使人端,釣使人恭,登高而望,臨深而窺,事使然也。出林不得直道,行險不得履繩。鬻棺者欲民之死,蓄穀者欲歲之饑。船漏水入,壺漏內虛也。狂者東走,逐者亦東走;溺者入水,救者亦入水。事雖同而心異也。
孔子游舍於山,使子路取水,逢虎於水,與戰,攬尾,得之,內於懷中。取水還,問孔子曰:“上士殺虎如之何?”子曰:“上士殺虎,持虎頭。”“中士殺虎如之何?”子曰:“中士殺虎持耳。”又問:“下士殺虎如之何?”子曰:“下士殺虎捉虎尾。”子路出,尾棄之。復懷石盤,曰:“夫子知虎在水,而使我取水,是欲殺我也。”乃欲殺夫子。問:“上士殺人如之何?”曰:“用筆。”“中士殺人如之何?”曰:“用語言。”“下士殺人如之何?”曰:“用石盤。”子路乃棄盤而去。
昔莊子妻死,惠子吊之,方箕踞鼓盆而歌,豈非達乎!
夏侯章為孟嘗君所禮,駕駟馬,有百人之食,而章見人必毀孟嘗君。人有問其故,答曰:“臣無功於孟嘗君,不爾,則無見君之長也。”余以為不然。
東方有士曰袁旌目,將有適而饑於道。狐丘之盜父見之,下壺飧以予之。問:“子誰也?”曰:“我狐丘之盜父也。”曰:“吾不食也。”兩手據地而嘔之不出,喀喀然伏地而死也。
太史公書有時而謬。《鄭世家》云:“子產,鄭成公子”而實子國之子也。《尚書·顧命》:“衛實侯爵”,《衛世家》言“伯爵”,斯又乖也。《尚書》云啓金滕是周公東征之時,《史記》是姬旦薨後,又紕繆焉。其餘瑣碎亦不為少。
諸葛孔明嘗戰於鳳山。
諸葛孔明到益州嘗戰於石室。
諸葛孔明嘗戰於萬騎溪。
諸葛孔明嘗戰於石井。
曹植曰:“吾志不果,吾道不行,將來采史官之實錄,時俗之得失,為一家之言,藏之名山,此外徒虛言耳。”
昔洛下有洞穴,其深不測。有一婦人欲殺其夫,謂夫未嘗見此穴,夫自送觀此穴,婦遂推夫下穴,經多時至底。婦於後擲飯物,如欲祭之。此人良久乃蘇,得飯食,徊徨覓路,仍得一穴,便匍匐從就,覺所踐如塵,而聞粳米香,噉之芬美[1]。又齎以去,食所齎將盡,便入都,郛郭脩整,宮觀壯麗,臺榭房宇,悉以金銀為飾,雖無日月,明逾三光。人皆長三丈,被羽衣,奏歌樂。長人語令前去,凡過如此者九。有人云:“君命不得停,還問張華當悉。”此人便隨穴而行,出交州。後歸洛,問張華,示之二物,華云:“如塵者是黃河下龍涎泥,是昆山泥也。”因訴華云:“為妻所苦。”華乃取其妻而煮之。[2]
[1]下脫一段,見注。
[2]案《幽冥錄》云:洛下有一洞穴,深不可測。有一婦人欲殺其夫,謂夫曰:“未嘗見此穴。”夫自送觀視之,至穴,婦推夫墜穴至底。婦擲飯物如欲祭之。此人當時顛墜恍惚良久,乃蘇,得飯食之氣,力稍強。惆徨覓路,仍得一穴,匍匐從就,崎嶇反側,行數十里,穴小寬,亦有微明,遂得寬平廣遠之地。不行百餘里,覺所踐如塵,而聞粇米香,㗖之芬美過之,于以充飢,即裹以為糧。緣穴而行,此物既盡,復遇如泥者,味似向塵。又齎以去,所歷幽遠,里數難測,就明廣而食所齎盡。便入一都,郛郭脩整,宮館壯麗,臺榭房宇,悉以金玩為飾,雖無日月,明逾三光。人皆長三丈,被羽毛,奏奇樂,非世所聞。便告請求哀也,長人語令前去,從命前進,凡遇如此者九處。最後所致,苦告飢餒,長人入指中庭一大柏樹,近百圍,下有一羊,令跪捋羊鬚。初得一珠,長人取之,次捋亦取之,后捋令㗖食。即得療飢,請問九處之名,求停不去。答曰:“君命不得停,還問張華當悉。”此人便復隨穴而行,遂得出交郡。往還六七年閒,既歸洛,問華,以所的二物示之。華云:“如塵者是黃龍涎,似泥,是昆山下泥。”九處地仙名,羊為癡龍,其初一珠,食之,與天地等壽,次者延年,後者止飢而已。與此條當為一事,而其文互異,謹錄以備考。
馬耽以才學知名,譙縱文表皆耽所制。會則賦詩,亦多箴諫。蜀土聞王師當至,耽方檢封儲藏,為國防守。朱齡石具以聞。耽性軒傲,故猶徙邊。自發之後,諸譖日至。耽越雋界,謂所親曰:“朱侯不囚我下,而見遣來此,必惑於眾口,恐卒不免也。”居無幾,而聞蜀信當至,遙判知盡,沐浴席地安臥,作詩畢,歎曰:“所恨生於亂世矣,我雖不引藥,比於瞑目,信有事便隨宜見殺,勿歎我狂也。”言訖泯然,若已絕矣。蜀使既至,一遵其言,戮尸迄無所知。此謂能耿介也。[1]
[1]案《晉書·譙縱傳》:“朱齡石徙馬耽於越巂,追殺之。耽之徙也,謂其徒曰:‘朱侯不送我京師,滅眾口也,吾必不免。’乃盥洗而臥,引繩而死。須臾,齡石師至,遂戮尸焉。”史謂“不送我京師,滅眾口也”,此謂朱齡石具以聞,與史不同。一也,史謂“師至此”;謂“蜀使既至”,與史不同二也;史謂“引繩而死”,此謂“言訖泯然,若已絕矣。”與史不同三也。又考《宋書·朱齡石傳》:“譙縱犇於涪城,巴西人王志斬送。偽尚書令馬耽封府庫以待王師。”則封府庫以待宋師,志也,并無徙越巂事。《晉書》則謂:“其尚書令馬耽封倉庫以待王師”此亦謂耽“方檢封儲藏,為國防守”。各書不同又如此。
何承天於太祖座戲庾登之,曰:“夫因禍為福,未必皆智也。”庾答曰:“我亦幾與三豎同戮。”承天為謝晦作表,云:“當浮舟東下,戮此三豎。”故庾公以此嘲之。承天失色。又與林公道人同太祖坐,常令二人棊。林公指三棊謂承天曰:“惟當承流,直戮此三豎。”詠此言至於再三。承天汗浹背,恍惚蒼茫,遂致失局。
孟昶立功,專由妻也。昶謂妻曰:“劉邁毀我於桓元,正應作賊耳。”妻曰:“觀君非謀及婦人,或由須錢財故也。”於是下其絳帳,姊妹適人者有帳,幷縫衣服,皆方便借取。密壤為襖,得三千餘領。及平京城,昶軍容最盛。
巢尚之求官,執事就其求狀。尚之乃狀,云:“尚之始祖父,堯讓天下不受。仍次魯郡。巢尚之年若干,所由以其無三代,疑於序用。”聞之於孝武帝,武帝拊床賞歎,曰:“此必不凡,彌宜用之。”
世人相與呼父為鳳毛,而孝武亦施之祖,便當可得通用,不知此言意何所出。王翼在座,聞孝武此言,逕造謝超宗,向侍御坐,天旨云:“弟有鳳毛,吾不曾見此物,暫借一看。”翼非惟不曉此旨,近不知超宗是謝鳳之見。超宗感觸既深,狼狽起還內裏避之。翼謂超宗還內檢取鳳毛,坐齋中侍望。久之,超宗心瞿微歇,兼冀其已悟,於是更出對客,翼又謂之曰:“鳳毛止於此一看,本不將去,差無損失,那得遂不見借?”超宗又走,乃令門人密往喻之。翼然後去。翼即是於孝武座呼羊肉為“蹲鴟”者,乃其人也。超宗字幾卿,中拜率更令。騶人姓謝,亦名超宗,亦便自稱姓名云:“超宗蟲蟻,就官乞睞。”幾卿既不容詶此言,騶人謂為不許,而言之不已,幾卿又走。
劉撝少有豪氣,家產富厚,自奉養,伎妾藝貌,當時絕倫。築館穿池,雅有佳趣。飲食珍味,貴游莫及。當世之士,皆願與交。撝隨方接對,無不諧款。齊武帝微時,撝未之識,時嘗附人車,載至撝門同乘,與撝善,獨下造焉。言畢而辭退。撝怪而問焉,對曰:“與蕭侍郎同車。”撝自至車後請焉。既而歡飲如舊相識。齊武甚懷之。
何敬容書名,“敬”字大作“苟”小作“文”,“容”字大作“父”小作“口”。陸倕弄之曰:“卿名苟既奇大,父殊不小。”敬容不能答。常事衣服,夏月入朝,衣裳不整,乃扶伏床下,以熨斗熨之。衣既甚輕,背便焦灼。不辯屯■[“毛”字少第一筆]兩字之異,答人書曰:“吾比■[“毛”字少第一筆]弊。”時人以為笑也。不知晉國及晉朝,人或嘲之曰:“獻公殺賈後,重耳殺懷湣,卿憶此?”敬容曰:“從來所難,此故足稱匪人也。”
宋玉戲太宰屢游之談,後人因此流遷反語至相習。至如太宰之言屢游,鮑照之伐鼓,孝綽步武之談,韋粲浮柱之說,是中太甚者,不可不避耳。俗士非但文章如此,至言論尤事反語。何僧智者,嘗於任昉坐賦詩,而言其詩不類。任云:“卿詩可謂高厚。”何大怒曰:“遂以我為狗號?”任逐後解說,遂不相領。任君復云:“經蓄一枕,不知是何木?”會有委巷之謂任君曰:“此枕是標櫧之木。”任託不覺悟,此人乃以宣誇於眾,有自得之色。夫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?”斯言讜矣。
孔翁歸解元,言能屬文,好飲酒,氣韻標達。嘗語余曰:“翁歸不畏死,但願仲秋之時,猶觀美月;季春之日,得玩垂楊。有其二物,死所歸矣。”余謂斯言雖有過差,無妨有才也。
王思微性好潔淨,每還侍中省,洗浴必乞御水。水清濁與他井不異,且貴水名耳。
盧陵威王之蓄內也,千門相似,萬戶如一。齋前悉施木天以蔽光景,春花秋月之時,暗如深夜撤燭。內人有不識晦明者,動經一紀焉。所以然者,正以桑中之契,犇則難禁;柳園之下,空床多怨。所以咒其制而峻其網,家人譬之廷尉,門內同於苫廬。雖制控堅嚴而金玉滿堂,土木緹罽,不可勝云。及凶寇濟江,而憑陵京邑。王之邸第,邇於路左,重門自啓,無復擊柝之聲。春服初成,遂等閼氏之飾。黃金滿匱,前屬九虎,白璧千雙,後輸六郡。向之所閉,今之所開;向之所聚,今之所散。屏去三惑,可不戒乎?
昔潘君之慕虢雨之為人也。虢雨好學,方夏置金鏤龍盤於側,以洗墨渝焉。潘君慕之,遂無冬夏置金鏤龍盤於側,而不以洗墨渝也。此豈所謂愛其滯質而失其實也。廬蒙侯之妍也,行必捻其纓。顏氏學之,動足而捻其纓,為不妍也如舊。此又潘君也。
余以九日從上幸樂游苑,被敕押,伏蒙敕板軍主,新從荊還,人馬器甲,震耀京輦,百姓觀者如堵牆焉。上諸子之中,特垂慈愛,賜賚相接。其日賦詩,蒙賞其晚。道義被稱,左右拭目,朋友改觀。此時天高氣清,炎涼調適,千載一時矣。上謂人曰:“余義如荀粲,武如孫策。”余經侍副君講,時季秋也。召登含露之閣,同時奉令者,定襄侯祗舍人庾肩吾而已。曲蒙恩宴,自夜至朝,奉玉裕之溫,入銅龍之省。曈曨日色,還想安仁之賦;徘徊月影,懸思子建之文。此又一生之至樂也。余後為江州刺史,副君賜報曰:“京師有語曰:‘議論當如湘東王,仕宦當如王克時’。”始為僕射領選也。
余作《金樓子》未竟,從荊州還都時,有言是鍛真金為樓子者,來詣余,三爵之後,往往乞借金樓子玩弄之,應大奇巧。此則近可咍也。
宋岱之雞,猶解談說。
昔玉池國有民壻,面大醜,婦國色,鼻齆。壻乃求媚此婦,終不肯回。遂買西域無價名香而熏之,還入其室,婦既齆矣,豈分香臭哉。世有不適物而變通求進,盡皆此類也。
參絲之絞以弦琴,緩張則撓,急張則絕。[1]
[1]案以下七條,原本無篇名,附錄於此。
王仲宣昔在荊州,著書數十篇。荊州壞,盡焚其書,今存者一篇。知名之士咸重之。見虎一毛,不知其斑。[1]
[1]案原本僅存末八字,謹據《太平御覽》校補。
桂華無實,玉卮無當。[1]
[1]當,底也,今俗猶有匡當之言也。
周赧王即位,負債而逃之,名為逃債之宮。今洛陽南宮謻臺是也。竊民鈇而藏之。
專諸學炙魚,香聞數里。王僚索魚炙,專諸持一利鋼刀藏著魚腹中,持刀戟者於後鉤專諸,而諸隱刀刺王僚乳,出徹後屏風。僚子羌忌,走及犇牛,手接飛燕,闔閭患之。石室銅戶,藏翳備之也。
漢張猛、皇甫商少而相善,為狎既過,乃至相殺,爰及出奔。故君子知慎之貌必齊莊,於事為善。
丘遲出為永嘉郡,羣公祖道於東亭。任敬子、沈隱侯俱至。丘云:“少來搜集書史,頗得諸遺書,無復首尾,或失名。凡有百餘卷,皆不得而知。今倂欲焚之。”二客乃謂主人云:“可皆取出共看之。”傅金紫末至,二客以向諸書示之,傅乃發擿剖判,皆究其流,出所得三分有二,賓客咸所悅服。
雜記篇十三下
殷湯取士於商賈,周武取士於負薪,齊桓取士於車轅,大漢取士於奴僕。明王聖主取士以賢,不拘卑賤,故功德洋溢,名流竹帛也。
大器不可小用,小士不可大任。
周君出獵,見白雁為羣。[1]周君鼓弩欲射道之行者,其御公孫龍下車拊矢,曰:“君以雁射人,無乃虎狼也?”
[1]下有脱文。
魏絳請施舍積粟,自公以下有積粟者盡出之,國無滯粟,亦無困人,公無禁利,又無貪民。行之期年,國乃有節。此蓋邃古之法耳。今若開府庫,倂以濟民,忽值妖賊,便當束手。此劉虞惜放火,所以見誅。仲堪賑貧民,於茲竄矣。
趙簡子出畋,命鄭龍射野人,使無驚吾鳥。龍曰:“吾先君晉文公伐衛不僇一人,今君一畋而欲殺良民,是虎狼也。”簡子曰:“人畋得獸,我畋得士。”故緣木愈高者愈懼,人爵愈貴者愈危。可不慎乎?
齊桓公飲酒醉,遺其冠,恥之,三日不朝。管仲曰:“此非有國之恥,胡不雪之以政?”公曰:“善。”因發倉粟賜貧窮,論囹圄,出薄罪。處三日而民歌之,曰:“公胡不復遺其冠乎?’”
齊宣王晝臥[1]於社山。父老十三人迎勞王,王命賜父老田,不租,又無徭役。父老皆拜,而閭丘先生獨不拜。王問之,對曰:“臣願得壽而富貴也。”王曰:“夫生殺有時,壽非寡人所得許也。今倉廩以借災荒,無以富先生;大官無缺,無以貴先生。”閭丘曰:“不然。願大王選良吏以牧之,臣得壽矣。春秋振之以時,無煩擾百姓,臣得富矣。大王出令曰:少者敬老,則臣得貴矣。”王曰:“善夫!”[2]
[1]案《說苑》作“出獵”。
[2]案“善”,原本訛作“蒼”,《說苑》作“善”,謹校正。
主有三惡:不脩文德而尚武功,不明教化而枉任刑,是一惡也;妃妾以百數,黔首多鰥寡,是二惡也;男不耕耨,女不紡織,杼軸既空,田疇蕪穢,是三惡也。主有三殆:倍德而好色,親諂諛,遠忠直,嬖子眾多,嫡嗣無立,是一殆也;嚴刑峻法,是二殆也;犬馬啖黍,民不厭糟糠,是三殆也。[1]
[1]案此段誤與上段合為一文,義實不相屬於,首句作“有此三惡”,謹據下文“主有三殆”句校改。
[1]田光鞠武俱往候荊軻。燕太子以武陽性好彈,太子為作金丸。
[1]案知不足齋本,有“燕”字。
燕田光、鞠武往候荊軻,軻時飲酒醉臥,光等唾其耳中而去。軻醉覺問曰:“誰唾我耳?”婦曰:“燕太子師傅向來,是二人唾之。”軻曰:“出口入耳,此必大事。”
燕田光鞠武俱往候荊軻,軻在席擊築而歌,莫不髪上穿冠。
昔鄧通從理入口,相者曰:“必餓死”。漢文帝曰:“能富通者,我也。”賜以銅山。其後果餓死。
枚乘有云:“磨礱不見其損,有時而盡;種樹不見其長,有時而大;積行不知其善,有時而用;棄義不知其惡,有時而亡也。”
楚國龔舍,初隨楚王朝,宿未央宮,見蜘蛛焉。有赤蜘蛛大如栗,四面縈羅網,有蟲觸之而死者,退而不能得出焉。舍乃歎曰:“吾生亦如是矣。仕宦者,人之羅網也,豈可淹歲?”於是掛冠而退。時人笑之,謂舍為蜘蛛之隱。
桓譚有《新論》,華譚又有《新論》;揚雄有《太元經》,楊泉又有《太元經》。談者多誤,動形言色。或云桓譚有《新論》,何處復有華譚?揚子有《太元經》,何處復有《太元經》?此皆由不學使之然也。
諸葛司馬二相,誠一國之宗師,霸王之賢佐也。孔明起巴蜀之地,蹈一州之土,省任刑法,整齊軍伍,步卒數萬,長驅祁山,慨然有河洛飲馬之志。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,仗兼幷之眾,據牢城,擁精銳,無擒敵之意。若此人不死,則雍梁敗矣。方之司馬,理大優乎!
高貴鄉公賦詩,給事中甄歆、陶成嗣各不能著詩,受罰酒。金谷聚,前絳邑令邵滎陽中牟潘豹、沛國劉邃不能著詩,竝罰酒三鬭。斯無才之甚矣。
畢卓常飲,廢職。比舍郎釀熟,卓因醉,夜至其閒取酒飲之。掌酒者不察,執而縛之。郎往視之,乃畢吏部也。遽釋其縛,卓遂與主人飲於甕閒,取醉而去。卓嘗謂人曰:“右手持酒杯,左手執蟹螯,拍浮酒池中,便足了一生也。”
孔靜居山陰,宋武微時以靜東豪,故往候之。靜時晝寢,夢人語曰:“天子在門。”覺寤,即遣人出看,而帝亦適至,靜虛已接對,仍留帝宿夜,設粥無鮭,新伏鵝卵,今煮以為肴。賊平,京都以靜為奢威將軍,會稽內史。
元嘉中,張永開玄武湖,值古冢上有一銅斗,有柄若酒桍。太祖訪之朝士,莫有識者。何承天曰:“此亡新威斗。王莽三公亡,皆以賜之。一在冢內,一在冢外。”俄而又啓冢,內得一斗,有銘書稱“大司徒甄邯之墓”。
余好為詩賦及著書,宣脩容敕旨曰:“夫政也者,生民之本也,爾其勖之。”余每留心此處,恒舉燭理事,夜分而寢。
余六歲能為詩,其後著書之中,唯《玉韜》最善。
昔孔甲過人家,主方產子。占之曰:“子必有殃。”孔甲曰:“以為余子,誰為殃之?”及長,果見斫木而傷足。
高蒼梧叔能為風車,可載三十人日行數百里。
梁有富人虞氏,財資無量。登高樓,臨大路,陳酒博弈其上。樓下俠客相隨而行,樓上博弈者爭采而笑。會飛鳶墜腐鼠,正中俠客,俠客聞樓上笑,謂虞氏以鼠投己,夜聚攻滅虞氏。
宋丘之鼎以烹雞,多瀋則淡,少瀋則焦。
鄭泉願得五百斛船貯酒,四時甘肥置雨頭,謂人言:“死必葬我於陶家之側,百年之後,形化為土,得為酒器,豈不美哉?”
李元禮洌洌如長松下風,周君颼颼如小松下風。[1]
[1]案此條原本不載篇名,詳文義,應屬此篇。謹附。
魏文侯見宋陵子,三仕不願。文侯曰:“何貧乎?”曰:“王見楚富者,牧羊九十九而願百。嘗訪邑里故人,其鄰人貧有一羊者,富拜之曰:‘吾羊九十九,今君之一,盈成我百,則牧數足矣。’鄰者與之。從此觀焉,富者非富,貧者非貧也。”[1]
[1]案此條原本無,見明郭偉所輯《百子金丹》,亦無篇名。謹附於此。
自序篇十四
人閒之世,飄忽幾何,如鑿石見火,窺隙觀電。螢睹朝而滅,露見日而消。豈可不自序也?
余六歲解為詩,奉敕為詩曰:“池萍生已合,林花發稍稠。風入花枝動,日映水光浮。”因爾稍學為文也。
昔葛稚川自序曰:“讀書萬卷,十五屬文。”
余不閑什一,憎人治生,性乃隘急。刑獄決罪,多從厚降;大辟之時,必有不忍之色。多所捶扑,左右之閒耳。劉之亨嘗語余曰:“君王明斷不凡,此皆大寬小急也。天下萬事,汎汎罪犯,余皆寬貰之,必有不遜者,多不蒙宏貸也。”
魏文帝曰:“余於彈棊略盡其妙,能用手巾角拂。有儒生能以低巾角而拂之。合鄉侯東方安世、張公子竝皆一時佳手。”余經蒙儲皇,賚彈棊具、駁犀子、彭城錦石局、銀鏤香白檀床,余遂歸於不解,未曾一中。
余性不耐奏對[1],侍姬應有二三百人,竝賜將士。
[1]案此下疑有脱文。
余不歡酒,而又不憎人飲。每遇醉者,輒欣欣然而已。
吾年十三,誦百家譜,雖略上口,遂感心氣疾,當時犇走。及長漸善,頻喪五男,銜悲怳忽,心地荼苦。居則常若尸存,行則不知所適。有時覺神在形外,不復附身。及以大兒為南征不復,繼奉國諱,隨念灰滅,萬慮盡矣。既感心氣,累問通人心氣之名,當為何起,多無以對。余以為莊子云:“無疾而呼,其笑若驚”,此心氣也。曼倩有言:“陰陽爭則心氣動,心氣動則精神散。”華譚曰:“肝氣微則面青,心氣動則面赤。”左氏云:“周王心疾終,子重心疾卒。”曹志亦有心疾,殷師者仲堪之父也,有此疾。近張思光居喪之後,感此病。涼國太史令趙𢾺造乾度歷三十年,以心疾卒。晉阮裕謂士狂者,豈其餘乎?
吾小時,夏日夕中,下絳紗,蚊綯中有銀甌一枚,貯山陰甜酒。臥讀有時至曉,率以為常。又經病瘡,肘膝爛盡。比以來三十餘載,泛玩眾書萬餘矣。自余年十四,苦眼疾沈痼,比來轉暗,不復能自讀書。三十六年來,恒令左右唱之,曾生所謂“誦詩讀書,與古人居;讀書誦詩,與古人期”,茲言是也。[1]
[1]案此段又見《別卷》,作《金樓子·雜記下篇》,無“小”字、“日”字、“蚊綯”字,“甜”作“㰂”,“讀”下無“書”字。今詳其文義,宜屬此篇,謹校正。
余將冠,方好易卜。及至射覆,十中乃至八九。當經至郢州,從兄平西令吾射金玉琥珀三指鐶。筮遇姤之履,其辭曰:“上既為天,其體則圓。”指鐶之象,金玉在焉。寅爻帶乎虎,[1]琥珀生光,在合中央。合中之物,凡有三種,按卦而談,或輕或重。又有人名裹襞紙中射之,得鼎卦,余言曰:“鼎卦上離為日,下巽為木,日下安木,杲字也。”此是典籤裴重歡,疎潘杲名,與余射之。他驗皆如此也。
[1]案《后周書》作“寅爻帶午則為虎。”
余初至荊州卜雨。時孟秋之月,陽亢日久,月旦雖雨,俄而便晴。有人云:“諺曰:雨月額,千里赤。蓋旱之徵也。”[1]吾乃端䇲拂蓍,遇復不動。既而言曰:“庚子爻為世,水出生於金。七月建申,申子辰又三五合。必在此月。”五日庚子,果值甘雨。余又以十七日筮何時云卷金翹,日輝合璧,紅塵暗陌,丹霞映□。謂亢陽之勢,未霑膏澤,筮[2]遇坎之比。於是輟蓍而歎曰:“坎者水也,子爻為世,其在今夜三更乎!地上有水,坎之為比,其方有甘雨乎!”欣然有自得之志。[3]
[1]案曾慥《類說》“月額”下有“月內多雨之細者,如織懸絲”十一字。
[2]案“雲卷”以下二十五字,原本脫去,又訛為“當雨”二字,謹據《太平御覽》校補。
[3]案末七字原本脫去,謹據《太平御覽》校補。
姚文烈善龜卜,謂余曰:“此二十一日將雨。”其在虞淵之時,余乃筮之。遇謙之小過,既而言曰:“坤艮二象俱在土,非直無雨,乃應開霽。”俄而星如玉李,月上金□,霧生猶縠,河垂似帶。余乃欣然。[1]
[1]案原本“俄而”下作“果晴無星,如玉李”十字,謹據《太平御覽》校補。“金”字下又缺三字,曾慥《類說》載《金樓子》有云“霧生猶縠,河垂似帶”,又有“雲星懸玉李,雲展金翹”,當即此而段中語。謹據此校補,二字改一字,仍缺一字。但“雲展金翹”,《御覽》引在上段中,豈慥以意作對語耶。今末敢輒改,附識於此。
吾齔年之時,誦咒受道於法朗道人,誦得淨觀世音咒、藥上王咒、孔雀王咒。中尉何登善能解作外典咒、癰疽禹步之法,余就受之。至十歲時,敕旨賜向道士黃侯曄,建安侯正立,竝是汝年時。汝不學義,余尚幼,未能受。年十二三,侍讀臧嚴又有此勸。余答月[1]:“只誦呪自是佳伎倆,請守此一隅。”其年末乃頹然改途,不復說呪也。
[1]案知不足齋本作“曰”。
石季倫篤好林藪,有別廬在河南界金谷澗中,澗中有水碓土窑。
書金樓子後
嗚呼!文字顯晦之故,夫豈偶然也哉?往余之乞二母雙節詩於周太史書倉也,實介邵君二雲、羅君臺山。越二年丁酉,孫君遲舟入都,余又舉以相屬。己亥孟冬,余客吳興,得遲舟書,則太史贈言,久託臺山郵寄,而臺山蹤跡渺不相知,浮沈之感,寤寐縈回。將裁書以詢二雲,會二雲云之族需葵至自長洲,言戊戍重九。二雲北上過臺山,於吳門臺山出周太史貽余書軸,長尺有奇,厚几三寸,授二雲轉寄。需葵曾受其書,由武林寄余,而余未之得也。是夕遂治裝至武林求之,歷五旬又二日,而後得之於望江門外,素不相識之人之手。蓋二年以來,輾轉付託,閱十有餘人。題緘之字,已磨滅殆盡,不可辨識,而緘封且半敝矣。啓而讀之,不惟雙節贈言無恙也。太史從《永樂大典》輯錄《金樓子》六卷,命致鮑君以文者,亦儼然在焉。齎達以文相與,忻幸久之。夫需葵與余竝以衣食奔走,前此之不相見者,幾及十年,向非邂逅吳興,余即再介二雲,求之太史贈言,尚可復得?而所謂《金樓子》者,勢必漸就殘佚,歲月愈深,人事遞遷,其烏從而求之,又烏從而得之。說者謂余之乞言,齋心飲涕,先靈殆呵護之顧。余則以為太史表微闡幽之力,與以文拳拳稽古之心,實隱隱焉遙相契合。而《金樓子》之得以善本流布藝林,誠哉有數存焉!然則古今來文字之足以不朽者,其精神不可終閟,類如是矣。余聞臺山歸江右,後早遊道山,今雙節贈言,得補登集錄。而《金樓子》以文梓入叢書,豈惟需葵為能不負二雲之託?抑臺山有知,亦且含笑地下也已。
乾隆四十六年嘉平七日蕭山汪輝祖跋